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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桑结师父的小儿子次仁给我发了条小视频，是在纳木错的夫妻岩旁边拍的，落日的余辉里，高大的夫妻岩和四周的积雪披着一层金光，远处安静的坐着一个年轻的红衣喇嘛。

次仁扯着嗓子对那个红衣喇嘛大喊：喂！洛桑！和多吉奔达（多吉兄弟）打招呼哎！

红衣喇嘛扬扬手，大喊：多吉！阿确尼那噶！（我想你啦）

次仁像个康巴汉子一样，开心的喊，听到了吗！多吉！呀啦嗦嗦！喔~~！

好自在呀。

我在办公室托着腮帮子欢喜而又羡慕的反复看着这条信息，五月的鄂尔多斯已经被绿色的植被覆盖，我穿着单薄的T恤，卷边的裤脚，办公室盛开的文竹、枝条簇锦的绿萝、窗外摇曳的绿树，这一切度提醒我夏天明明已经到来，可次仁他们所在的西藏，竟然还是白雪皑皑。

视频里，次仁穿着厚重的藏袍，编在发辫里的红色布条鲜艳如火，洁白的牙齿居然亮到闪光。我的金刚兄弟洛桑喇嘛坐在纳木错湖边，湖水折射的光笼罩在整个纳木错上空，犹如古老传说里提及的雪域宝镜一般，这一切显得那么祥和。

我看着视频里的洛桑喇嘛渐渐惆怅起来，我亲爱的金刚兄弟，在青藏高原腹地的你，此刻安坐在海拔米的圣湖纳木错夫妻岩之畔，你内心果真如外表这般看起来祥睿吗。

2，

年，藏历火兔年十一月初八，是药师佛日。

那天，在距离拉萨多公里的纳木错乡，藏医斯郞普布喜得一子，普布是藏医世家，据说先祖早先是给布达拉的佛爷看过病呢，普布平日里笃信佛法，为人和善。像菩萨一样热心的帮助所有有困难的人，是附近几个乡村里最好的藏医，很受人尊敬。

一个藏医的儿子竟然降生于药师佛日，引起了纳木错村子里不小的轰动。人们欢喜的来争相祝福这个被佛爷赐福的家庭。与普布相熟的朋友用力拍打着这个刚做了父亲的男人开着玩笑，面对乡亲们的祝福，普布涨红了他黝黑的脸，只知道乐呵呵的在院子里搓着手傻笑。

人群突然由喧闹变得谦恭，院子里的人们纷纷双手合十和一个刚刚跨进院子的大喇嘛打招呼，普布一看，是妻子的哥哥丹增桑结。

桑结很小的时候就在圣湖纳木错边的扎西多寺修行，学识渊博，佛法超群，而且医术高超。每年前去纳木错转湖的信众或多或少都会有些人身体感到不适，都会前往扎西多寺求医问药，甚至藏北草原上也有人千里迢迢慕名而来。据说，桑结喇嘛亲手打出的药擦擦经过佛法加持，在藏北草原上能换来一头牛犊。在纳木错村，也有不少人家里的佛龛里供养着桑结喇嘛的药擦擦，人们相信虔诚的信仰能获得佛爷的庇佑，使得全家人都能健康长寿。

普布热情的张开双手拥抱桑结喇嘛，来不及寒暄欢喜，桑结急切的想要看看妹妹和孩子。院子里的人群渐渐散去，桑结被迎入家中，他亲昵的抚摸妹妹的额头，又小心翼翼的扒开小外甥的被子，看着孩子睡的香甜，大喇嘛的心被满满的爱意填充，轻轻的从带来的口袋里拿出一罐酥油，用拇指化开一小块，涂抹到孩子娇嫩的额头，念着吉祥的咒子，小家伙，快快长大吧！长成一个结实的男子汉吧！

一家人喜气洋洋，普布先是帮妻子抹去幸福的泪水，然后忙不迭的跑去给桑结喇嘛端来了热气腾腾的奶茶。

在西藏，初生儿的额头被涂抹酥油是最常见的习俗，何况被受人尊敬的佛爷加持，更是一种荣耀。

咦？这是什么？细心的桑结喇嘛注意到新生儿的小手，几根柔软的小手指捏在一起，看起来好像是个什么特殊的手势一样，普布赶忙探头好奇的端详，小人儿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新鲜和好奇。

这手势，好像是药师如来佛结的三界印啊！普布恍然大悟的说道，真是新奇啊！桑结喇嘛爱怜的握着小人儿的手感叹，这孩子，生来就和药师佛有缘啊。

熟睡的小人迷迷糊糊的用小手轻轻的刮触着桑结喇嘛手掌上因为冻伤而皲裂的细碎伤口，桑结喇嘛欣慰的感慨，真是一个心底善良的小人儿啊，你是在心疼大喇嘛的伤口吧，嗯，小家伙？

普布憨厚的站在一边笑，咧着一嘴像是珍珠一样的洁白牙齿，请求人人尊敬的桑结喇嘛为新生儿起名。大喇嘛沉吟片刻，这孩子有着菩提一样纯洁而善良的心性，我看，就叫洛桑吧！

3，

洛桑说，我还记得阿爸的脸，阿爸笑起来的时候牙齿像银子一样明亮。可是我确记不起阿妈了，记忆里阿妈总是弯着腰背着很承重的筐子，我怎么也看不到阿妈的脸。当洛桑和我熟络的时候，他是这样给我形容他记忆里的父母的。

藏医普布和妻子每年都要上山采药。

纳木错南边有念青唐古拉山。虽然终年积雪，但却是藏医的药材宝库，山上的草木是药，雪水是药，就连一些不起眼的石头也是药。

每当父母外出采药，都会给年幼的洛桑做好三五天的吃食，洛桑常常要用化不开的酥油就着冰凉的糌粑果腹，结果就造成洛桑小小的年纪肠胃消化不良，就，连身体也看起来比同龄的孩子矮小的多。

桑结喇嘛不止一次的抱怨普布，如果你们要进山采药，你把孩子送到我寺里来嘛！总是把孩子一个人丢到家里，多令人担心呀！

憨厚的普布夫妇也总是笑笑不搭话，并不是他们不愿意将孩子托付予桑结，他们实在不愿意打扰大喇嘛的修行。

桑结没有办法，总是抽空在普布夫妇进山的时候带着细糌粑和一点点糖块来照顾洛桑。桑结最喜欢的，就是看洛桑含着糖块笑弯的眉眼。

在洛桑7岁那年的一个傍晚，雷雨交加，瘦弱的洛桑正忙碌的用瓦罐、小盆去接滴漏在家里的雨水，普布夫妇已经出去多日，谁也没想到今年的雨季突然就提前到来了。

家里的门被咣当一下推开，吓了洛桑一跳，仔细一看，是舅舅桑结喇嘛，洛桑丢下手里的小盆，开心的奔向桑结的怀里，可是迎接他的却不是往日舅舅的笑脸。桑结喇嘛已经湿透了，蹲在洛桑的面前，雨水顺着僧衣像小溪一样滴落到地面，洛桑看着舅舅颌动双唇，双眼通红，即使满脸雨水，可依然能看到眼泪从眼眶溢出。

洛桑的父母在山里出了意外，同行的人说，在一处山崖，洛桑母亲不小心滑倒，挂在崖边，普布不顾一切去救，结果崖石没能承担住俩个人的重量，二人双双掉落崖底。当人们找到他们的时候，普布的手依然保留着紧紧牵扯妻子衣衫的姿势。

小小的洛桑在和桑结喇嘛回扎西多寺的时候，洛桑一直哭，咬着嘴唇不出声的哭。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他再也见不到阿爸阿妈了。

当这一僧一幼行走到扎西多寺的后山时，洛桑看到山脚的岩石上被人画了很多大大小小的梯子图案。他被那些图案吸引，停止了哭泣。

洛桑触摸着那些图案，好奇的问桑结喇嘛，舅舅，这些是什么呀？又是谁画在这里的呀？

桑结喇嘛抚摸着外甥脑瓜解释，这些是天梯呀，是那些心存善念来纳木错转湖的人所画，传说里，家里如果有人去世，他们可以顺着家人画的梯子升天。洛桑问，那我可以给我阿爸阿妈画个梯子让他们升天吗？

桑结喇嘛一愣，当然可以啊。

桑结捡起别人没有用完的颜料开始认真的在岩壁上涂抹，画出一副高过自己的梯子图案，然后又跑去搬石头垫脚，想要继续把梯子画的更大。

桑结喇嘛说，洛桑，你的梯子还没画完吗？

洛桑认真的回答，阿爸阿妈那么大，这小小的梯子刚刚高过我，他们怎么能爬到天上呢？我要画出大大的梯子，让他们很快的就能爬到天上去，说完又开始自顾自的搬起了石头。

桑结喇嘛看着眼前忙碌的小洛桑，默默的走上前帮忙搬起一块较大的石头让洛桑垫脚，然后又走向远处的一块石头准备搬过来，洛桑看着舅舅走远，心想舅舅这么热心的帮忙，看来天梯的传说是一定是真的，阿爸阿妈一定可以顺着我的梯子到天国的。可是他却不知道，对于桑结喇嘛来说，他搬的也并不是石头，而是他心里为家人准备的天梯。

舅舅对洛桑的疼爱，几乎代替了洛桑的父母。可是对于西藏贫瘠的纳木错来说，他能给予洛桑物质的方面实在太过羞涩。舅舅所在的扎西多寺虽然是纳木错最富盛名的寺庙，可是寺庙里的日常供给也主要是靠虔诚信徒的供养。

即使舅舅是最受人尊敬的掌管寺庙事物的大赤巴，可是面对消瘦的洛桑也毫无办法补充他的营养，只能把口粮里节省出的细糌粑都给他，顶多，就是在饮食方面多加一小块酥油而已。寺里的僧人也对洛桑格外关照，大家都非常疼惜这个可怜的孩子。

虽然物质匮乏，但博大的佛学文化深深的吸引着年幼的洛桑，扎西多寺典藏的书籍、精美的壁画、庄严的佛像、僧人以及神授的说唱艺人嘴里的各种神话传说，不断的丰富着洛桑的精神世界。

而桑结喇嘛也总是刻意的教授洛桑藏医方面的学识，他不愿斯郎普布家族的藏医荣耀止步于小洛桑，桑结喇嘛带小洛桑去拉萨的色拉寺见识了僧人们用染出各种彩色的沙子构筑药师佛的坛城。

桑结喇嘛虔诚的双手合十向洛桑介绍，在佛教的传说中，坛城是佛陀的居所。药师佛的坛城是一个充满传奇色彩的世界，医药世界，药师佛是这个世界的中心，身体呈现出蓝色，四周是求学者以及各种动物、植物分布的图样。

洛桑很好奇，为什么药师佛的身体是蓝色呢？

桑结说，药师佛为了制药救助苦难众生，亲自品尝了各种药草药石，结果导致自己的皮肤变成了蓝色。所以，在西藏的传统习惯里，蓝色在色彩里最利于健康。风马旗里的蓝色就是代表家人健康。

洛桑看着眼前精美的坛城出了神。他自己突然觉得和药师佛冥冥之中早就结下善缘。

就这样，你一把糌粑面、我一盏酥油茶、他一块僧衣布，几乎是举全寺之力，小洛桑舒展开他的胳膊腿儿，一点点的长大了。

4，

在洛桑16岁那年，他遇到了来纳木错转湖的阿旺大叔。阿旺大叔是舅舅的老友，两人在年幼的时候就结下了深厚的友谊。现在阿旺大叔在灵芝地区的鲁朗经营着一家不大不小的餐厅。

洛桑被唤到桑杰的茶桌前，介绍阿旺大叔给他认识，要他斟满奶茶敬献阿旺。阿旺乐呵呵的摸着胡子接受了这个小徒弟。

那晚，洛桑在床榻上，耳畔伴随着舅舅均匀的呼吸声不断翻身，心情复杂。舅舅轻笑一声，想问什么就问吧。

洛桑犹豫了一下，坐起，舅舅，难道你不喜欢我了吗？为什么要把我送走？

桑结喇嘛心头微微一颤，慢慢坐起，盘起腿，摸着洛桑的头，满是慈爱的说，孩子，你还年轻。世界已经是你们的世界了，和我们在的世界不一样了。你应该出去看看，学学，我希望你能体验世间百味，而不是在这寺庙里无知的变老。

洛桑问，那么，我还可以回来吗？

桑结失笑，当然呀！我会一直在扎西多寺为你祈福，求佛陀保佑你平安。不管你什么时候回来，我都会在这里等着你。这里是你的家呀。

桑结顿了顿，用很轻松的口气接着说，我们宁玛派红教喇嘛是可以娶妻生子的，不然佛祖的无上妙法怎么延续？我也希望你能在外面多多见识一下，和我小儿子次仁比一比，看谁先能带个吉祥天女转化的姑娘回来。

舅舅的开导让洛桑突然就感觉轻松了很多。那一晚他睡的很踏实，可是他却不知道，桑结喇嘛手里捻着念珠在洛桑身边坐了一夜。

外面的世界可没有他说的那般轻松，年长的桑结喇嘛见识过太多凡世恶业，可是他也无法预料洛桑以后究竟会走哪样的路。愿佛爷和你在天上的父母庇佑你吧，桑结喇嘛默默的想，然后就开始念起了祈福的咒子，念了一夜。

当阿旺大叔带着洛桑离开扎西多寺的时候，洛桑走了很远，回头看，桑结喇嘛还驻足在一块硕大的岩石上朝他挥手。

洛桑说，那天的天气特别好，阳光挥洒在广袤的纳木错湖里，湖水把光线折射到他眼睛上，晃的他眼泪直流。

他们从纳木错出发，用2天的时间，经过拉萨，经过墨竹工卡，翻越米拉山口，经过工布江达，终于到了灵芝的八一镇。旅途的疲惫似乎并没有冲淡洛桑的牵挂，聪慧的阿旺大叔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发现洛桑总是有意无意的回头看。

当他们晚上在八一镇歇脚的时候，阿旺大叔笑着和洛桑打起哑谜，洛桑，你想不想知道我们要去的鲁朗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洛桑问，那里像藏北草原一样美丽吗？

阿旺大叔哈哈笑着说，洛桑，草原的美丽是像家一样温暖的美丽；鲁朗的美丽是森林江河的美丽，山川之间都是森林和河水。西藏一半的树、一半的水都在灵芝。灵芝最美的地方，就是咱们的鲁朗呀！我年轻的时候和桑结喇嘛一起生活在草原，可自从我见识过鲁朗之后，我就再也不想回去啦！

洛桑终于笑了，流露出向往的神情。阿旺对于自己的鼓惑感到很满意。

当他们从八一镇沿着国道川藏线启程之后，洛桑开始注意道路两边的风景。国道川藏线是著名的风景公路，一路上他们看到了很多扛着大照相机的人在路边咔嚓咔嚓拍照。奔腾的江水从山脚穿流而过，公路两边的巍巍青山由低往高是浓密的令人窒息的灌木丛和高大的云杉、松树。远处的山谷和山顶之间水汽氤氲，经久不散。

傍晚时分，阿旺和洛桑终于到达鲁朗。鲁朗在众山环绕的狭长草甸地带，草甸之间，溪流蜿蜒，泉水潺潺，数不清的千万朵野花随处盛开，远处农牧名的人家，门口都有栽立木栅栏，院内的木板屋飘起的袅袅炊烟，再远一些的村寨星罗棋布散落在整个山谷，窗口印射出昏暗的光，太阳才刚刚下山，天幕的一半尽然已经出现了数不清的星星。洛桑突然想起扎西多寺有一副唐卡描绘着神仙的居所，竟然和眼前的景色是那么相似。

阿旺和遇到的熟人热情的打招呼，当人们知道阿旺是从纳木错转湖归来的时候，都惊喜的拉着阿旺的手不肯放开，他们敬佩阿旺，他们也羡慕阿旺。在藏地如果有人转山、转湖归来，是会得到人们无限尊崇的。

阿旺看到洛桑陶醉于山水之间，捋着胡子得意的说，洛桑你知道“鲁朗”的意思吗，藏语里它是“叫人不想家的地方”的意思！你看看！这里多漂亮！

5，

洛桑和阿旺大叔回到他们的餐厅之后，阿旺就开始教授洛桑餐厅的经营。他让洛桑从接待客人做起，先让洛桑适应了鲁朗的生活，然后求大厨教洛桑掌勺。来自湖北的大厨自然不愿意把自己的本事轻易授予外人，后来阿旺许诺给大厨每月加了块的工资大厨才不情不愿的收下了洛桑这个看起来木讷又笨拙的徒弟。

时间像灵芝刮过山谷的风一样，没等山涧的花朵结出果子，新的枝桠就伸展了出来，是那样的无声无息。

2年的时间过的很快，洛桑在阿旺大叔的照料下身体长得又快又结实。在这两年的时间里，洛桑就回纳木错两次，第二次回去的时候，桑结喇嘛高兴的不断拍打着洛桑结实的肩膀，桑结喇嘛惊喜的发现18岁的洛桑身躯已经比他还要高出一截了。

当洛桑把桑结喇嘛的惊喜讲给阿旺大叔听的时候，阿旺大叔得意的说，咱们鲁朗的松茸和河水可是最会养人的！要是老桑结来了，我保证他还能在长一个大高个子！

洛桑很喜欢阿旺大叔总是带点吹牛的说话方式，他觉得在阿旺大叔舌头下有种很神奇的力量，每次听他得意的说话，身边的人都会觉得很快乐。他喜欢阿旺那种生在骨子里的阳光态度。

在藏语里，阿旺就是“自在”的意思。

有一次圈养的藏香猪在半夜拱开卷门，消失在茫茫山林里。第二天当大家发现的时候所有人都有些气恼，只有阿旺大叔哈哈笑着说，好家伙！这头猪的鼻子是安了爬犁了嘛！好厉害呀！在第二天的时候，那头猪尽然晃晃悠悠的又转回来了。阿旺说，这是我多年虔心礼佛修来的功德呀！这个牛阿旺向别人吹嘘了好久好久。

阿旺最喜欢的就是向人们炫耀他的眼光，他不止一次的在人们面前夸赞洛桑的厨艺。

阿旺家的招牌菜是松茸石锅鸡。是用松茸和一种只在高原上独有的珍惜药材手掌参，配以二十多种植物膳药和鲁朗的藏鸡，被一同放入来自墨脱匠人手工敲打出的石锅里，经过先炒后熬的精心烹饪，前后需要将近2个小时才能做好。

当初洛桑开始和那个湖北大厨开始学艺的时候，并不像他外表表现的那么木讷。他接受能力让大厨都觉得差异。对于火候的掌握，洛桑几乎用了不到一周就已经游刃有余。那翻腾的汤锅在阿旺手里就像是摆弄自己手掌一样容易。

大厨只能惊异洛桑的学艺进度，却不知道洛桑从小在扎西多寺就帮着寺里的大喇嘛煎煮药材，对于使用石锅烹饪而言，洛桑只是向里面添加了不同的食材而已。

一天，有个昌都的餐厅老板路过鲁朗，在阿旺的餐厅品尝了石锅鸡之后赞不绝口，一定要见见烹饪的厨师，当他见到年轻的洛桑时，当即表示要用翻出一倍的工资挖走洛桑，洛桑只是笑笑，摇摇头就去厨房继续忙碌了。

洛桑没走，湖北大厨却跟着昌都的老板走了，走的时候连招呼都没打。从洛桑出师后，对食材的比例稍做调整，人们更加喜欢这个藏族小伙子调配出来的味道，湖北大厨渐渐的觉得自己无用武之地了。所以走的那么匆忙。

阿旺说，大厨怎么那么着急呢，我还有他10多天的工钱没有结给他呢。

洛桑问，大厨是不是因为我离开了这里呢？

阿旺想了想，他告诉洛桑，大家喜欢你，也喜欢你调配的汤，这不是你的错。大厨原来喜欢这里，因为他觉得他说了算。现在他说了不算了，他也就不喜欢这里了，不喜欢了，所以就离开了。

在大厨离开后的一段时间里，洛桑变成了餐厅的大厨，每天忙的晕头转向，阿旺大叔的大儿子平措一直在线的建筑施工队里工作，虽然挣钱很多，但是阿旺心疼儿子风餐露宿，一直想让平措回来餐厅帮忙，于是趁着店里缺人的档口，和平措说，阿爸老啦，希望你能回来陪陪阿爸。就这样，平措大哥回到了餐厅。

可是平措该做什么呢？餐厅里最适合的也是最需要的就是做厨师了。阿旺像当初许诺湖北大厨一样许诺洛桑，今后每月给洛桑的工钱加，希望洛桑能教授平措厨艺。

洛桑非常生气，哐当一下丢下手里的大铜勺子。来到鲁朗两年以来第一次生气，洛桑严肃的问阿旺，大叔您是不喜欢我了吗？

阿旺惊慌的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孩子你怎么会这么想呀！

洛桑垂下头，没有您的教导，我怎么会有今天的手艺？当初也是您求大厨才换来了我的手艺，现在您要我教平措大哥，是理所应当的呀，怎么还能和我谈条件呢？您这是在羞辱我啊！

阿旺羞愧的上前抱住了洛桑，对不起洛桑，是我老糊涂了，折辱了你菩提一样纯洁的心。你原谅大叔吧！

平措大哥也上前拥抱住老父亲和他的小兄弟，为父亲的唐突道歉。洛桑终于露出笑脸，来，平措大哥，我从辨识药材向你教起吧！

原来洛桑不但是一个优秀的学生，现在更是变成了一个优秀的老师。

这两年餐厅里的药膳食材都是洛桑亲自上山采摘的，现在他每隔几天就要带着平措大哥上山采药。

他们游走在鲁朗蔚然成海的森林里，他们背着筐篓，跨过草丛溪流，指间划过报春花的花蕊，穿梭在高大的云杉树和松树之间，高兴了，平措大哥扯着嗓子会酣畅的唱两嗓子康巴情歌，吸引的云雀和松鼠好奇的看着这俩个采药的人。

洛桑细心的采挖出一切他所熟识药材，手掌参、松茸、贝母、当归···他一一向平措大哥解释药性、用法。平措大哥以前在鲁朗镇子里是很有脾气的康巴汉子，可是在他这个“弟弟老师”面前显的很顺从，他喜欢这个善良的小弟弟。

他们常常会将顺路采摘的餐厅用不到的药材送给镇子里的老藏医。

6，

鲁朗小镇只有一家小小的藏医门诊，年迈的老藏医强巴已经无法胜任上山采药的工作了。强巴非常喜欢洛桑，在他看来这个敏捷好学的年轻人是那么优秀，洛桑小小年纪就懂得那么多药理知识，当强巴知道洛桑的舅舅就是大名鼎鼎的桑结喇嘛时，他更坚定了想要向洛桑传授衣钵的想法。

洛桑采的药草是那么有名，甚至吸引了附近常来收购草药的商人来向洛桑订货，可是洛桑从来没有答应过，每次上山采摘到多余的药草他都如数赠送给了强巴。

这一次，强巴接过洛桑送来的草药时，看到了洛桑背处有块不小的擦伤，赶忙取出用藏红花压制的擦擦割下一小块，捣碎后敷到洛桑的伤口上，洛桑感谢强吧之余，看到强巴的衣服上沾染了不少阿嘎土，追问下才知道，他今天也去村里帮忙打阿嘎了。

在藏地，不论谁家盖屋建房，周围的邻居们都会挑选出家里最好的劳动力去帮助主人家打阿嘎，就像是一种古老的约定一样，大家过着诸如公社般的生活。

在西藏高原上出产一种特殊的泥土，阿嘎土。阿嘎土是西藏建筑中最不可或缺的建筑材料，往往被用于制作房舍的屋顶。据说，即使支撑房顶的木梁断裂，阿嘎土打造的屋顶在短时间内也不会有任何裂纹。

人们把阿嘎土和细碎的石块搅拌在一起，然后用力的将阿嘎土夯实。这个过程被叫做打阿嘎。当阿嘎土、石块与水三者相遇，阿嘎土就会显现出它杰出的黏性，就像混凝土一样。

第二天一早，阿旺大叔便带上了洛桑平措去帮忙打阿嘎。他们离的很远就听到了工地上村民的歌声。

打阿嘎的人会一边唱着欢快的歌，一边跳着配合打阿嘎动作的舞蹈，载歌载舞的工作。

阿旺大叔显然是村里人们的开心果，大家看见他便开始开起了无伤大雅的玩笑，阿旺也很配合的做起鬼脸，引的大家哈哈大笑。

打阿嘎的队伍一般会分作两组，一组是稍微上点年纪的人，他们一边唱着祈福的歌，一边用沉稳的动作将阿嘎土慢慢的夯实。

另外一组由村里的年轻人组成，打阿嘎时需要不断的给阿嘎土浇水，每次浇水后就需要一个持续热烈的击打过程，这时年轻人们就欢快的去击打，唱着流行于年轻人之间的歌谣，配合着欢快的节奏，即使忙碌一天，劳作一天，年轻人不但不觉得辛苦和疲惫，反而有种游戏后的愉快。

在房顶之上环绕着年轻人欢快的歌声，年长者在一旁配合着年轻人的节奏继续夯实阿嘎土，爱凑热闹又不服年老的阿旺大叔乱入到年轻人的队伍中，带领着大小伙子们热烈的跳着打阿嘎的舞蹈，所有人都被带动了起来，男女老少都在欢笑，洛桑在队伍的前头显的格外卖力，扯着嗓子和大家大声的歌唱：

“啊莫多多切哒多~哈起龙达哈起多~”

“嗦啦西呦宏其多~门噶松都啦呀多~”

······

人群之外，有一个好看的姑娘被洛桑吸引，她看着亢奋高歌的洛桑咯咯咯的捂着嘴笑弯了腰。洛桑也注意到了她。

央金梅朵，鲁朗最漂亮的姑娘。

梅朵和几个姑娘今天也来帮忙，主人家在院子里有口大茶锅，姑娘们在为大家熬制甜茶。

姑娘们头上漂亮的银饰和发髻表示，她们都是已经举行过“上头”仪式待字闺中的姑娘。在藏地，女孩年满17岁之后，就认为她们已经成年。此时，父母就要在藏历年初二那天为她们举行“上头”仪式，在那之后，女孩儿就会开始选择漂亮的服装和流行的装饰品打扮自己。有得姑娘会给自己梳十几条辫子，这种装扮象征成熟，是可以被小伙子追求的一个标志。

茶包在沸腾的大锅里上下沉浮，梅朵撕开奶粉包，哗哗啦啦的撒到大锅里，雾气氤氲里，梅朵挽起藏袍袖子，露出一小截白净的胳膊，用一只硕大的铝瓢不断搅动着。

甜茶熬好，熬茶的姑娘们招呼着大家休息，喝甜茶补充一下体力。主人家端来数十只大碗，姑娘们随手取来，用藏袍衣襟的一角里里外外的擦拭一遍，然后将醇香的甜茶满满的盛到碗里，先恭敬的端给老者，在端给年长者，然后，年轻的小伙子们期待的看着姑娘们，接下来会将手中的茶碗端给哪个小子。

在集体劳作时，年轻的姑娘向心仪的小伙子端来斟满的奶茶，借此向小伙子表达爱意。

每当一个姑娘送出手中的茶碗，人群中都会爆发出一阵喝彩，姑娘笑哈哈的跑开，留下被人调笑着的小伙儿。

梅朵端着一碗奶茶在人群中四处张望，她在寻找洛桑的身影。阿旺大叔在人群中喊，鲁朗的小花朵，你还没找到你的意中人吗！梅朵在藏语里是花朵的意思，梅朵顺着阿旺大叔的声音回头一看，洛桑就在阿旺大叔身边，正目光温柔的注视着自己。

梅朵大大方方的走到洛桑面前，郑重的将茶碗端递到洛桑面前，洛桑错愕的指了指自己，阿旺大叔显的非常开心，他大声吆喝，哎呀！完了完了！我最好的孩子被央金家的小花朵选中了！以后我的小餐馆可怎么办呀！人们都被大叔逗的哈哈大笑。

洛桑定了定神，迎着梅朵热烈的目光接过茶碗，同龄的小伙子们端着茶碗围在洛桑周围，居然唱起了调笑他的康巴情歌。

平措大哥看着洛桑傻站在那里，着急的说，傻弟弟！鞋带！鞋带！抛鞋带呀！

当小伙子接过姑娘手里示爱的茶碗，如果小伙子对姑娘也有意思，那就要解下自己鞋子上的鞋带，抛送给姑娘，表示就是你啦！我的脚步已经被你拴住，再也不会离开你啦！

洛桑扬起脖子咕咚咕咚的喝光了奶茶，弯下腰接下自己的鞋带，郑重的交到了梅朵的手里，梅朵笑弯了眉毛，转身跑开了。“扎西德勒彭松措！”小伙子们开起了玩笑，他们甚至说起了在参加婚礼时才对新婚夫妇说的祝福语句。意思是愿你们吉祥、如意、美满！

7，

漂亮的梅朵是鲁朗最骄傲的花朵，这几年她家的门槛几乎都被媒婆踏破，可梅朵始终没有遇见能够打动她的人。据说，之前有个波密来的汉子在她家牧场外唱了一晚上的情歌也没能换来见她一面，却换来了梅朵兄弟的一顿好打。这件事在当时被在人们茶余饭后传说了好久。

有人问梅朵，洛桑究竟是施展了什么魔法，打动了她。

梅朵想起了那个初遇洛桑的下午。

那天梅朵去藏医强巴大叔那里给阿妈抓药，遇到了刚从山上采药下来的洛桑，洛桑正在强巴诊所门口一一交付多采的草药，当时夕阳恰好慢慢坠落西山，浓烈的日光余辉打在洛桑棱角分明的脸上，映衬的洛桑看起来是那么的俊朗。洛桑整理草药娴熟的手法和温厚的嗓音也深深的吸引了梅朵，她呆呆的站在一旁，从她的角度看去，洛桑就好像披着金甲下凡的金刚一样，给人异常的安全感，洛桑也注意到了这个奇怪的美丽姑娘，尤其是她眉眼之间清澈明亮的双眸。

梅朵自己也说不清，那天在她心湖投下巨石涌起波澜壮阔思绪的，究竟是洛桑打动了自己，还是温柔的时光打动了自己。

鲁朗的生活缓慢、轻松而又惬意。

洛桑常常带着梅朵辗转于林海之间，流离在泉水之间。洛桑总是能在草丛中采摘出一小把不知名的小野花送给梅朵，他喜欢看梅朵笑弯的眼睛。梅朵淘气的从小花里挑出一朵鲜艳的小花插到洛桑头上哈哈的笑，洛桑也不生气，任由她摆弄，就像之前在纳木错扎西多寺里任由小猫在他身上折腾一样。洛桑突然有些想念舅舅桑结喇嘛，不过，看着眼前心爱的梅朵，洛桑心里升起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熟悉感，是一种像亲人一样的感觉，洛桑想，这也许就是爱情吧。

他们最享受的就是在阿旺餐厅里的悠闲时光。洛桑会为心爱的梅朵精心烹制一锅美味的松茸鸡，他将辅料和药材一样一样的加进去，烹制的美食美味无比，平措大哥也尝试调制配方，可是做出来的东西总是比洛桑的要差一些，阿旺大叔说，洛桑调制的汤里最重要的一味调料是爱情。

梅朵享受的是洛桑为她准备的美食，洛桑享受的，是看到梅朵心满意足的模样。

当洛桑和我说起这些从前的往事时，他的表情不由自主的露出了微笑，睿智的眼眸中闪烁着多彩的光。我能想象当初在鲁朗的生活是多么惬意。

我问洛桑，那么后来呢？

后来？洛桑似乎特别努力才能回想起后来的事。

8，

梅朵似乎对外面的世界很感兴趣，有些来鲁朗旅行的人偶尔会落下一些时尚杂志之类的书籍，梅朵总是会翻来覆去的看很多遍。外面多姿多彩的世界不断的在吸引梅朵，她相信外面的世界一定有什么是值得她去看一看的。

洛桑并不赞同梅朵的想法。他从贫瘠的纳木错而来，在鲁朗他过的很快乐，这里有山川湖泊，这里有亲朋好友，这里有牵挂，有依赖。他已经非常满足眼下的生活。对洛桑来说，他只想紧紧抓牢目前拥有的一切就好了，对于未来他真的没有想太多。洛桑对生活的期望真的不高，一块糌粑，一瓢清水，一个可以让他们开心生活的小地方，就已足够，他真的很不明白为什么梅朵就那么向往内地纷杂的世界。

梅朵有一天突然找到洛桑说，前不久她认识了一个从成都来西藏做生意的商人，一周后会返回成都，那个商人愿意带着梅朵和洛桑去成都，并且愿意帮他们找工作。梅朵嘴上说着是来找洛桑商量，实际就是来通知洛桑她已经做好的决定。

洛桑很懊恼，他从来就没有离开鲁朗的打算，但梅朵已经决定离开。梅朵的态度很果决：要么一起走，要么我一个人走。

虽然阿旺大叔也觉得梅朵的决定有些唐突，但是他还是劝解洛桑说，男子汉千万不要犹豫。你现在不和梅朵走可能以后你都见不到她了。你舍不得的鲁朗不会走，我，平措，强巴，我们所有人都会在鲁朗。你们在外面累了随时可以回来呀！

洛桑无奈的答应了梅朵。他们一周后还是跟着成都的商人一起去了成都。成都商人很热情，他口才很好，阅历也非常吩咐。一路上嘴巴就没有得闲的时候，他不停的讲各种笑话，把梅朵逗的哈哈直笑。洛桑没有梅朵那么好的心情，他们经过芒康，经过理塘，经过康定、雅安，洛桑总是有意无意的回头，就像几年前他从纳木错一路到鲁朗那样的情景再次浮现。洛桑想，我甚至都没来得及回纳木错和桑结舅舅告别。

三天后他们到达成都，俩人在武侯区租了一间小房子，洛桑在酒店找了份帮厨的工作，每天要忙到很晚才能回家。梅朵经那个成都商人介绍在酒吧找了份推销酒水的工作，她每天回家的时间比洛桑要晚的多，往往都是蹑手蹑脚的回来，那时候洛桑早已熟睡，在梦里想念他的鲁朗，想念他的纳木错。

几个月后，洛桑觉得梅朵越来越陌生。梅朵开始化很浓的妆，穿很性感的衣服，她对自己时尚的装扮很满意。洛桑一点也不喜欢她的装扮，他始终觉得梅朵在鲁朗不施粉黛穿藏袍的样子是最美丽的，就像吉祥天母的化身一样美丽。梅朵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有时甚至不回来，俩人争吵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洛桑变得越来越不爱说话，他和梅朵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梅朵要的新鲜光亮，他给不了，俩人好像已经好久没交流过了。前几天俩人又大吵一架，原因不过是洛桑说了一句很想念鲁朗的生活而已。

有几天没有见到梅朵了呢？3天？还是4天？洛桑也糊涂了。梅朵的电话打过去要么不接要么就是被直接挂断。那天晚上洛桑回家见梅朵还是没有回来，内心有些不安。窗外下着雨，洛桑只是披了一件衣服就出了门。没多久就到了梅朵工作的酒吧，酒吧里声色犬马，热闹非凡。梅朵明显玩的很开心，桌面摆满了空瓶，洛桑还很意外的见到了那个成都商人，他是专门来找梅朵的，现在明显已经喝多了，还还是很热情的招呼洛桑一起喝一杯，洛桑似乎从他意味深长的笑容里感受到了几分嘲弄，他不动神色的慢慢推开成都商人的手。梅朵见到洛桑，拉下了脸，语气强硬的要他先回家。洛桑问梅朵，你几天没回家了？梅朵冷冷的看着他，洛桑眼里的温度也慢慢冷却，两人对视许久，梅多说，今天我一定回去。洛桑说，好，我等你。然后转身就离开了酒吧。

出酒吧的时候，他听到梅朵大声招呼朋友们喝酒，梅朵的声音变得那么刺耳。洛桑想，这不是我的梅朵。

洛桑先回到了家，梅朵没过多久也意外的早早回来。俩人谁都没说话。最后梅朵抱着肩打破了沉默，梅多说，洛桑，我们分开吧。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洛桑没有大吵大闹，也没有追问理由，既然梅朵决意说再见，她必定做了权衡，洛桑不需要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洛桑看着眼前陌生的梅朵，许久才悠悠的说，好，分开，梅朵，这也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梅朵眼神闪烁，想说些什么，当目光对上洛桑坚毅的表情后，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那天，梅朵睡的很安稳，这些话她早就想对洛桑说了。洛桑有做错什么吗？没有。这个男人对她是那么温柔，那么体贴，但是，也那么不解风情。她喜欢成都的灯红酒绿，她享受被众人包围的追捧，她的心已经被放飞到成都，最近成都商人一直在追求她，她还没有答应，不是不喜欢，而是因为洛桑对她来说还有情感的束缚。现在她终于放下了这个包袱，可以随心所欲的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第二天，天刚亮，睡梦中的梅朵就闻到了悠远绵长的松茸鸡香味，这香味是那么的熟悉，她似乎闻到了鲁朗的味道。睁开眼，洛桑正支好餐桌，将汤锅碗筷一一摆好，洛桑说，梅朵，起床吃饭，快。

梅朵愣愣的下床，做好，洛桑一边为她盛汤，一边说，我想在给你好好做顿饭，吃吧。梅朵没动筷子，洛桑给自己又盛了一碗。洛桑没在劝梅朵，快吃完的时候，洛桑从兜里掏出一张卡和一把钥匙，洛桑说，这是我这几个月的工资，下个月要交房租，你别忘。钥匙我放这里了。还有，冰箱里有我买的水果和蔬菜，你要记得吃，第二层有我打好的酥油茶，你要想家就去喝，还有···

“洛桑”梅朵叫了下他的名字，打断了他的嘱咐。

梅朵说，洛桑，我一个人会好好的，不用你在叮嘱我了。不要让我不高兴，我不想和你在有什么了，真的。

洛桑慢慢放下手里的筷子，两人长久的沉默，空气都似乎凝固了。

洛桑说，好。梅朵，再见。然后站起就走。

伤心到一定程度，连生气和计较的力气都没有了。

9，

前夜的雨一直在下，洛桑在雨中漫无目的的走，游走在街上，不知不觉就到了武侯区之外的告诉路口，高速公路上巨大的路标指示出甘孜州的方向。洛桑迷茫的在路标边站了很久，慢慢回头看了眼烟雨朦胧的成都，冰凉的雨水混杂着眼泪流过脸颊，顺着脖子流进胸口，流进了心里。

失去梅朵的成都已经没有了任何可以让他留下来的理由。

洛桑翻过隔离栏，不顾危险游走在高速路上，脚步虚浮的向着西藏前进，向着他的鲁朗前进。他生无分文，没有一件行李，孑然一身。

洛桑走出成都，经过雅安，经过泸定，经过雅江，经过理塘，芒康···路上遇到过很多善良的人，有高速交警，货车司机，度假情侣，人们或多或少的给洛桑提供了各种帮助，有些人还能让他搭一段车。洛桑睡过桥洞，睡过废弃的民房，睡过草皮滩和树林，他像个野人一样活着，人如枯蒿。

20多天后，在鲁朗。

平措从山上采药下来，惯例，他将多采出的草药送到强巴藏医那里，俩人正在交谈，强巴愣怔了一下，指着平措身后流露出说不尽的疑惑。平措回头看，见到了形如鬼魅的洛桑。平措大惊失色，之前梅朵说洛桑离开了，然后洛桑就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了。谁都联系不到，谁也没有想到他竟然用了20多天走回了西藏。平措拍打着洛桑，急切的问着洛桑究竟是怎么回来的，洛桑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靠在平措的肩上，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平措和强巴把洛桑抬回阿旺大叔的餐厅，平措收拾出自己的房间给洛桑休息，强巴配出几副药包向平措嘱咐用法用量，阿旺大叔心疼的在床边给瘦的几乎脱了相洛桑擦洗。

洛桑在梦里梦到了梅朵，梅朵在阿旺大叔的餐厅里满足的喝汤，在梦里，他听到梅朵在轻轻的呼唤他，洛桑，洛桑····

洛桑睁开眼，哦，原来是阿旺大叔在不断的呼唤。看到洛桑醒来，阿旺大叔急切的吩咐平措赶快端热汤来。当平措大哥端来飘满鸡油的菌汤喂洛桑喝下的时候，洛桑突然想到，当初他也经常做给央金这样的鸡汤。白色的手掌参，黑色的香菇，茶色的松茸，绿色的荠菜，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的意味深长。

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就扑漱漱的掉了下来，阿旺大叔心疼的用粗糙的大手在洛桑的脸上乱抹一通。然后一把将洛桑揽在怀里，任由洛桑将鼻涕眼泪糊满衣襟。阿旺的眼角也流出泪水，可是眼泪没等流出脸颊就全渗入了饱经沧桑的皱纹里。年迈的阿旺这辈子已经见识过太多的恩怨情仇，可即使这样，他依然觉得非常难过。对阿旺来说，他对洛桑的感情，就犹如对自己第三个儿子的感情

一样。

阿旺像父亲一样轻轻拍打着洛桑不断抽颤的背，嘴里念叨着安慰的话语。洛桑像个孩子一样不住的抽泣。

对于一个身心疲惫流浪而归的人，温暖的床榻，家人的关怀，一碗熟悉的美味鸡汤本就可以引发他决提的泪水，何况洛桑满腹委屈无处倾诉。

洛桑离开鲁朗的时候，阿旺一直把他送出镇口，阿旺一直在责怪自己当初没有挽留年轻的洛桑。以前是没有挽留，现在是留不住。洛桑执意要离开鲁朗，执意要回到他的纳木错。平措大哥一路随行，走了几天一路护送洛桑回到纳木错。

当洛桑和平措回到扎西多寺的时候，老喇嘛桑结正站在寺前硕大的岩石边向公路的方向瞭望。纳木错干燥而凛冽的风把桑结的僧袍吹的在空气中不断摆动，洛桑一路小跑着奔向桑结，桑结咧开皲裂的嘴开心的笑。洛桑发现，舅父瘦了，小了，不再是那个记忆里高达威严的大喇嘛了。洛桑紧紧拥抱桑结，贪婪的闻着大喇嘛僧袍上传来的缕缕焚香，泪水不知不觉又流了下来。

平措大哥在扎西多寺呆了三天，第四天天刚亮就离开了，趁着洛桑还在熟睡就离开了，这个外表粗犷的康巴汉子心思那么细腻，他怕洛桑会因为他的离开难过，所以就悄悄和桑结师傅打过招呼后独自上路了。桑结喇嘛把平措送出扎西多寺，桑吉念诵着送别的吉祥咒，“顶多德瓦图吧秀”（愿岁岁平安吉利）和平措挥手告别。

那天，洛桑在睡梦中被桑结一阵阵的梵唱唤醒。他走出房门，顺着梵唱的声音走进扎西多寺的佛殿。桑结喇嘛在高高挂起的药师佛像唐卡前咏唱着药师佛心咒，认真的撮捻着手里即将成型的药丸。药师佛，又称作药师如来、大医王佛，桑结喇嘛供养的这幅药师佛唐卡，印画着传说中吉祥的佛爷，画像中的药师佛左手持着药器神壶，右手结无畏三界印，身着袈裟，安坐于莲花宝座中央，宝座下有十二神将。日光、月光菩萨侍奉左右。在佛爷的身后有光环，有祥云，有远山。

佛像、密法、上师，眼前的一切浸润着洛桑，佛法无边，洛桑幡然醒悟。洛桑虔诚的匍匐在药师佛的佛像唐卡前，磕了一个长头，他不断的忏悔着自己的身、口、意业，忏悔着自己的贪、嗔、痴、慢、疑五毒。老喇嘛桑结终于松了口气，长唱一声法号，感激佛祖庇佑。当日，扎西多寺就为洛桑举行了皈依法式，洛桑皈依三宝，修习无上妙法，受比丘戒束。年轻的洛桑瞬间找到了自己的归宿，成为了宁玛派的出家弟子。

桑结说，孩子，你还记得你名字的由来吧。当年我当着你阿爸阿妈的面为你取名洛桑，是希望你永远保持你心里菩提一样纯洁的心性啊。我希望这善良能陪伴你的一生，这样你才不会困惑和烦恼啊。洛桑默默记下桑结的教诲，生命重新开始，往事归零，爱恨亦随风而逝。

10，

次仁后来告诉我，梅朵在不久前来纳木错找过洛桑，梅朵已经不再是鲁朗那朵娇艳的花，她苍白的脸上挂着痛苦的泪来找洛桑。俩人在天湖纳木错边聊了很久，洛桑穿着火红色的僧衣在纳木错边红的那么耀眼，和悲凉的梅朵形成鲜明对比，最后，洛桑不顾梅朵一遍遍的呼唤，转身回了扎西多寺，留下梅朵在风中哭泣。

次仁说，梅朵走的时候洛桑没有送，只是在扎西多寺门口淡淡的对着远方的梅多说：“啊嘛巴珠工康桑。”（愿你健康长寿）

我其实很想知道，我的金刚兄弟洛桑当时和梅朵说了什么，梅朵又为什么会回来。洛桑再见到梅朵，内心可否有过波澜，或是壮阔。假若日后梅朵再来找他，或是偶尔在梦里遇到，又该如何？予温柔？予沉默？或是难过？

别过那些飘散在天涯的往事，洛桑，我们都有一些怀念的时光，有挽不回的遗憾，触不到的梦想，回不去的鲁朗，还有忘不了的旧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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