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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走了

爸爸走了

□姚晨

带着一束白菊,走进干休所大门。路边配钥匙的陈师傅笑着说,这颜色不好!

爸爸和陈师傅是极熟悉的。爸爸每年都要去青岛住上一阵,每逢此时,他都会把大平台上绿植的浇灌任务委托给陈师傅,陈师傅也是极认真极用心地呵护那些爸爸心爱的花儿,一桶桶的水一盆盆地浇,夏天尤是辛苦,没几分钟便已大汗淋漓。

我告诉他这花是买给爸爸的,爸爸上周去世了。陈师傅大吃一惊,“前两个月看到他还挺精神啊,说是刚刚出院要去青岛休养的,不应该啊!”

本打算晚一两天赶去青岛,妻子总是催促,“早点去吧,别耽误了”。坐在高铁上,突然想起办公室的文竹盆景。小学三年级暑假,爸爸在东北一个叫锦西的小县城教我认识了文竹。办公室的文竹前阵子枯黄垂危,各种救治都不得要领,最后是单位园艺师傅费了不少功夫让它重焕了生机,绿油油的,昂然且顽强的生命力让我不由得联想到病中的爸爸。然而,这种美好的期望并没有在爸爸身上实现。我在列车上写完了小作《文竹》,一个小时后就坐到了爸爸的病榻前。爸爸的呼吸开始急促而困难,慢慢地慢慢地……无息。我知道他是心愿已满,因为他的面容平静且安祥。

曾经看过一本书,说人在离开这个世界时都会心存恐惧,一定要有至亲之人握住他的手,才能安然赴往生。

爸爸的温度开始下降,我掏出专门从南京带来的指甲剪,为他最后修剪了指甲。我并不懂得这方面的风俗或者规制,只是想着再为爸爸做些什么,甚至奢望着再多留他哪怕几分钟。心如止水,不经意间泪水却掉到了他的身上。

常看到一些文章流露出双亲离世后自己的悔意和愧疚,总是不屑一顾,“现在哭哭啼啼地说亲不待,当年都干什么去了。”然而,当事情真正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才突然明白,原来亏欠了父母太多太多,却永远无法再有弥补和挽救的机会了。

爷爷的成份是下中农,家境贫苦。爸爸上面有一个哥哥,下面有三个妹妹。爸爸从小有些读书的天分,我的大伯便甘愿放弃了自己,把走出去的机会留给了弟弟。爸爸在八滩和滨海县城读完了小学和初中,考入盛名的盐城中学,最后如愿以偿地进入海军水面舰艇学院,成了一名海军战士。求学的路很艰辛,爸爸曾经对我说起过那个年代的辛苦,上初中时一年到头就一身衣服,冬衣穿到夏天,卫生条件又差,捂得浑身痱子,奇痒无比,一抓溃烂化脓,然后发烧。每遇此时,大伯就会用一辆板车把他从县城拉回家,走上整整一天。从老家到盐城读高中也全靠脚力,每次回家路上都不是一天的功夫,晚上在乡下随便找个人家,倒在烧饭的大灶旁将就一夜。我上小学时大伯因心肌梗死骤然离世,从那以后爸爸始终把我的堂哥堂姐们当成自家孩子,关爱备至。

爸爸从军校毕业就分配到位于烟台的海军二炮学院做教员。在那里,学员队政委夫妻把爸爸和妈妈撮合到了一起。自那时起,从烟台到南京,转至葫芦岛,再回到南京,一家四口几十年分分合合,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爸爸进了干休所,全家才算真正团圆了。

爸爸的专业是热电,学术上未见有什么太突出的成果,也许只是个穿着军装的普通教书先生吧。因为教授专业基础课,所以在恢复军衔制那年,转为文职,我还隐约记得当时他常常和一些同样际遇的教员们聚在一起。教了三十多年书,爸爸也算是桃李满海军了。同事和学生遍布于海军各大院校和基地,将军已不是个别人,爸爸倒是从不炫耀这些。去年春节的一天他翻着通讯录,突然操起“武汉疫情这么严重,也不知道小马怎么样?”我这才知道,爸爸在做教研室负责人时,航母院士马伟明还是他手下的一位年轻教员。

听我爷爷说,爸爸自小写得一手好毛笔字,上中学时就开始在村里代人写信,写春联福字。所以到了晚年,他重又把书法的童子功捡拾了起来,每日必书,乐在其中。成名成家、登峰造极并不是他的追求,书写和赠予的过程对他来说才是真的享受,如今,很多他身边的老战友、亲戚朋友家的厅堂里都有他的书法。前两天,干休所的干事说,姚老的字写得真好,浑厚规整又有动感,大家都喜欢,楼上干休所大厅里《沁园春·雪》就是他写的。

爸爸当了一辈子兵,到老了依然走路如风,举止干练,军人气质在他的身上一直有很强烈的展示。爸爸对党和军队有着深厚的情感,许多年来,一直是离退休老同志的支部书记,热衷于国际形势和军队建设,常常在老同志中进行形势政策的宣讲和解读,喜欢对一些社会现象进行讨论和批评。有一回,老同志们在莫愁湖游玩,听到一个中年男子在人群中污蔑伟大领袖和革命先烈,当时已经七十多岁的他,带着一腔热血主动上前与之理论,博得一片喝彩。

八十岁以后的这几年,爸爸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每年总医院。但是,哪怕有一点点力气,他都不允许别人帮助,我和哥哥十分钦佩他的勇气和毅力,医生护士也都喜欢他,总是说,老爷子可好了,每次来人送的东西他都想着送一些到护士站。生命的最后几天里,儿子请假专程从深圳去了青岛,扎扎实实陪护了他一段日子。那时,爸爸身体已经极度虚弱,儿子扶着他挪动,帮他翻身、擦洗,他却坦然接受了,我猜想他的内心是满足的,乐于享受长孙给他带去的幸福。爸爸走时没有立下遗嘱,他一定很放心我们兄弟俩能够照顾好妈妈,处理好各种身后事务。

去年腊月,因为侄子意外去了武汉,我被迫隔离在了爸妈家里。年三十的晚上,只有我和爸妈围坐桌边,这已是很多年没有的情景。年夜饭的菜不是特别丰富,但有爸爸最拿手的走油蹄膀,后来的日子里,那天晚上我和爸爸消灭的那一瓶茅台酒成了他最喜欢和亲戚朋友说起的得意之作。由此,我由衷感谢疫情给我带来这样一次机会,让我能够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做饭烧菜,聊天陪伴,尽了点孝心。

爸爸走后的第一缕晨光照过来时,我坐在他身边,总觉得他像平日一样,在安静的午睡,随时都会醒来。突然就想起小时候,他躺着用双腿把我高高蹬起,我使劲地在他肚子上蹦蹦跳跳,父子俩开心的样子,潸然泪下。

昨天是头七,打开家门的一刹那,恍忽间感觉到爸爸像往日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里的《父母爱情》,头也没抬地说,姚晨回来了啊——

人世有代谢,往来就古今。爸爸安祥地走出耄耋,圆满了。于理,我们自然应该坦然而知足,于情却始终难以接受,毕竟是几十年的父子,性命所托,亲缘所依,积愫所系。想起高晓声说过,死,也许并不足畏,可怕的是“永远”两个字。这两个字不赏赐给活着的人哪怕是一种虚幻的希冀,一种渺茫的愿望。人类最初创造了这两个字一定无比追悔过的,因此才会出现“永远活在我心中”这样文字表述形式。

爸爸,儿子在想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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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姚晨,男,南京人,江苏省散文学会会员,年轻时曾在杂志社做过副刊编辑,喜爱散文随笔,作品散见于各类报刊和网络公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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