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钧诗评丨平生不作无聊句,自信胸中有绮梅

初读徐艺宁诗,惊叹其诗语言朴素简洁、章法驰张有度、境界高古清绝,师古而不泥古,以无穷之意象造无尽之意境,“平生不作无聊句”之诗观备矣,今撷其诗,以作选评。

本在水之涯,偶来居士家。

琼苞欲开处,妙笔始生花。

简评:起句,“本”,副词,领衔全诗不凡之气度,足见副词于诗意象渲染、意境营造之所长,如明代诗人高启《梅花》中“琼姿只合在瑶台”之“只”,亦以副词取胜,其他词性犹陪衬耳。

承句,“偶”,副词,突出荷花轩昂飘然之态,且佐以“居士”,“荷”意象愈加丰满。“荷”与“居士”,互相映衬,相得益彰。

转句,“欲”,副词,荷花含苞欲放之物镜跃然纸上,极大调动读者之兴趣。王之涣“欲穷千里目”之中亦以“欲”字取胜,亦于转句之处笔锋陡转,承句境界得以提升,合句意境得以开拓。

合句,“始”,副词,突出荷花开放之即时性、不随意。凡写荷花者,或以荷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之处着墨,或以雅士高人互喻,而诗人不落俗套,承句于荷、人似乎轻描淡写,实则为隐喻矣,胜于明喻也。

月季

日日复年年,何曾与君绝。

爱君如此深,开出心头血。

简评:以仄声入韵,以人写月季,字字铿锵,句句浸血,月季意象为此而直入人心,似写月季,又似写人,是谓高妙。

镜子

红尘翻阅久,假假亦真真。

对面梳妆者,可怜入戏深。

简评:如何写镜意象?“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一诗在前,如何不落窠臼?

诗人并未直入主题、直抒胸臆,而以“红尘”为主,似为偏题,实则不然。

“红尘”,无非“水中影,镜中花”,真作假时假亦真,假作真时真亦假,正如镜中之人,上妆之前与卸妆之后判若两人,何为真耶?何为假耶?

尝闻某公教徒:宜晓变通之道,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忖之,盖画皮也。人之于世,委以面具,或阳奉阴违,或狐假虎威,或见风使舵,或巧言令色,或两面三刀,或搬弄是非,或咬舌刨根......皆画皮之法,皆八戒照镜之道。

合句,“可怜”两字既为立场,又为态度。“戏”者,人生也,素有“人生如戏”之说。“深”,言其程度,诗人意在把握“入戏”之度。

全诗以朦胧之手法,极尽朦胧之能事,未见镜子,如见镜子,其义自见,其理自现,余音绕梁,余味不绝。此乃诗外之意,诗外之境。

鸡冠花

昂首欲踱步,人前弄锦衣。

年年效颦者,不作一声啼。

简评:以拟人之法写鸡冠花,出其形,入其神,鸡冠花意象不落俗套。

蔷薇

风中摇不定,花向两边开。

自叹骑墙久,而今难下来。

简评:起句、出句、转句皆为蔷薇之形着墨,意在合句之囊括。此诗妙手偶得、自然天成、行云流水,已入诗之化境矣。

天山雪

拔剑倚天立,银锋挑月残。

置身千丈外,冷冷看人间。

简评:写天山而不直入雪峰之壮,以人拟其形,以冷视摹其神,赋予天山生命感。

炼字之工,字字可见。一“倚”一“挑”,画面皆出于二字。“倚”,天幕之下,拔剑而立,空间拓展感随之增强。“挑”,极尽豪壮之意,化于辛稼轩“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转句,就主体而言,客体为天山。合句,化于“冷眼向洋看世界”。

垂钓不须钩,抛丝下九州。

直来又直去,串起许多愁。

简评:诗人浮想联翩,想象奇特,想象力如开张天岸之马,徜徉于天地之间,大有李太白浪漫主义之诗风。

全诗如出水之芙蓉,自然天成,毫无雕饰,画面感、音乐感随之而来。“抛”,流美之态。以“丝”喻雨,意为雨丝凭空飘落。

转句,看似平淡无奇,实则意义非常。雨丝,自天而来,顺流而去,直来直去,无须掩饰。此句亦隐喻诗人崇尚为人处世之道,直脾气、真性情,君子之道。

合句,自古经营雨之意象者甚众,难免寓愁,盖雨诗之风焉。

牵衣送客行,烟雨一程程。

送到西风后,何人来送卿。

简评:此为送别诗,如话家常,清新可人。题目虽为“柳”,诗中未见柳之意象,然全诗之境皆于烟雨绿柳之中。合句自有诗外之境。

绿萝

一顾一婆娑,教人思绪多。

撷卿几分碧,作我眼中波。

简评:此等清水芙蓉一般之句,非驾驭文字之工、经营意境之力而莫为。“绿萝”意象与“眼波”意象之切换,不假他力,神来之笔。

文竹

美名堪比竹,举世说斯文。

可叹斯文甚,层层看不真。

简评:读来如同禅诗,由所见到所思,由所思到所悟,诗境艰难之处。所见,所感,所思,所悟,此为诗意臻诗境必由之路,若逾之,诗境必高古。

天池

碧溪汩汩下云端,落在天山眉目间。

我有清清一滴泪,与之相较略微咸。

简评:与天山以人格化之人眼,天池犹如人眼之一滴泪,物我两忘,物我一体,唯形同而味不同也。

“平生不作无聊句”,乃徐艺宁之诗观,其诗确无无聊之句,绝非虚言。徐艺宁以为,诗以境界章法为上,语言朴素简洁,不拘泥于古人,于继承之中求发展,当为时代服务,作品力求创新,而语言不能一味求巧。

今之诗多如牛毛,空洞无物者众,味同嚼蜡者众,附庸风雅者众,哗众取宠者众,诗句无聊者众,而徐艺宁之诗无疑为诗淖之清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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