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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满地不开门

崔斌

西门水库的水体泛蓝，从来也没有这样干净过。岸边没人，浪花拍岸，听得见沙沙的声音。第一次，西门水库这样有诗意。时间很快到了农历的二月初。

一路上，遇不上几个人，全都缄默不语，让人多少有些欣慰。口罩，也许遮蔽了表情，让所有的人显得安详沉静，比平时还增多了美感。路上多的是警示的标语，景区关闭、市场关闭，所有小区单位门前都有值班人员。这样多了几分安全感。临街的老屋垂下来三四尺长的冰锥，没有被人打落摘取，往年这是游戏的玩具。空旷的街道洒落斑驳的树影，阴阳交错。天空如此的干净高远，清澈越发显出它的蓝。

我有些羞愧，为了在这样的时候还有诗意的寻找，甚至走神。为了尽早结束这场苦难，有多少人奔赴前方了，甚至来不及和亲人道别。而我，无能为力，只是做一些小小的事情，值班、劝返、记录，慰藉乡邻一些不安的感受。而我此刻，只是在居家一个月后，走几条故乡的街道，看看它们的模样，还是那样吗。

回想一个月前，年集上买了12条红鲤鱼。花卉市场上买了一堆花，杜鹃、腊梅、蟹爪兰、郁金香、盆景海棠。家里过年，总要有点过年的样子。假期开始了，却想不到哪天才是终点。放在以前，这是多么幸福的事儿，如今每天只几个小时的防疫班，其余的时间自己说了算，却不知道做什么了。打开一本书，一句句看下去，铅笔标记、直尺划重点，尽力慢下去，一本书我看能读多久。一本《古人生活剪影》，看古人的穿着，头衣，麻鞋，木屐，想他们一层层穿衣起床的样子，繁复的、简单的还是别出心裁的，都是一番不一样的存在。穿衣，可否就造就了人的性情，层层的包裹，是周礼的词句，还是程朱的思想。

买来的鱼，真的难养，没出一周接连地归去，生存率太低了。我跟父母请教取经，讨来了杀病菌的盐，鱼食，试着投放了也没见管用。就取了最笨的法子，天天换新水，让水质清净。还是陆续死去，先是小的，后是大的，让我猜想鱼的抵抗力跟年岁和体量相关。太没有抵抗力了，就像我一到春秋换季，必然是难受的开端，打喷嚏流眼泪鼻塞耳朵痒，整晚睡不好觉，早晨四五点钟被一顿喷嚏惊醒自己，卫生纸擦成了一堆。万一遇到风吹草动，也可能是弱鸟一只。思虑一番，把鱼缸从一个加到三个，把鱼儿们重新分家，大中小各一个鱼缸。可还是看到垂死的鱼，身子先歪了，挣扎无用之后，歪斜、翻转，肚皮朝天，然后恒久地睡去了。

好在，花儿还是争气的。

还在供暖中，屋里23度，温暖却干燥，就打开了加湿器，冲着一堆花成天喷洒着水雾，仙气飘飘地煞是好看，特别是水汽漫过文竹和杜鹃的时候。心情随着花事起伏着。开花最盛的是杜鹃花，放肆无忌地开了那么多，好像还后继有花。只是，时常打蔫儿，知道水多了不好，可少了就给我难堪，就叶面无光，花落。就狠心多浇几次，直到水溢出了盆子，从此花常开、景常在。这才想起某年，几盆杜鹃差点干坏了，还是同学拉到大棚里面，天天大水高温，好歹生还了。

次之艳丽的蟹爪莲，也在冷热干湿里面纠结着，让我天天挪进挪出，干热了叶子受不了发软，湿冷了怕冻坏了肉嘟嘟的叶子和娇嫩的花。仿佛懂了我辛苦的心思，花儿也有所感动，两盆开花还算繁茂，还有黄色、紫色、粉色的花呈现不一样的风情，连花瓣都几个花形，丰满的苗条的，别有风姿。呼唤了妻儿来看，却没人在意，也许觉得不就是花吗，谁没见过。可是，花的细节，才是细微处的精灵，小小的差别足以欣赏。

走在凉凉的阳台，竟然有暗香袭来，鼻尖为之一动。墙角处的腊梅开出了小小的花瓣。不敢惊动它幽微的生命，那花枝太脆弱了，一次不小心的擦肩就曾经扯断了一支。花瓣黄灿灿的，却是镶嵌在枝干上，仿若没有绑缚的钻石，随时会滑落下去摔碎。只能远远地闻嗅一番，寻找忽隐忽现的香气，一旦闻到，就欣喜异常。后来，花朵也无声地垂老了，只是干瘪，竟然几天没看出来，而它确乎已经离去了。继而，浅绿的圆叶片升腾起来，花瓣就像是从来也没有来过。

让我揪心的还是两株海棠花。买的时候，造型像极了一龙一凤，并且已经萌发了小小的花朵，深红的样子惹人怜爱。让它们做伴吧，就一起买了来。北方的冬，好在恒温的暖，连阳台上也温度不低。怕它不开花，又怕它开得太快，就随机地放置它，一天挪几回，在阳台，在室内，在交界处。花瓣在天天变大，花色在天天变浅，终于一朵已经绽放了，随后跟上来十几朵。阳光晒进来，海棠姿容艳美，粉面含春。拍了多角度，海棠宛若仙人。虽然非从小看大，但毕竟陪着它走到了一年中最美的时光。这也不遗憾了。

文竹，是这个春天新的收获。小小的细细的两株文竹，来家时略显瘦弱，发黄。顶上太旱了，一摇晃簌簌落下来，像是脱发的人。就狠狠心拦腰剪掉，没想到刀起处再发新芽，两天内已经分出新枝，蔓延的枝上竟然起了几处平展展的叶子，很齐整很优雅。重生的文竹，摆脱了过去的影子，也可说是我想不起最初的样子。这是一个大事件，我养活了文竹，第一回。以前，怎么没有这个能力呢？

幸存的几条鱼已经活过来一个月，我甚至不用天天换水了，它们也过得去。12条，剩了三条。有一条太过顽皮，一次我换水时，它自己溜出去了，掉落在地板上。几分钟后，我回去找，它还在那里练习咸鱼翻身，拾起来，丢到鱼缸里，瞬间满血复活。还有几回，它排练鲤鱼跳龙门，竟然真的跳出了鱼缸，可惜外面不是江河，是干硬的地板，它仰卧那里动弹不得。我抄起来，扔进鱼缸，它竟然没事一样，活蹦乱跳。

花和鱼，成了我悠长假期的陪伴。它们的生死荣枯，左右着我的心情，让我暂时忘掉人间正遭受这场劫难。而能维系这些生命的存续，也是莫大的一份安慰。我除了上班，就是在家，一个月什么客人也没有，很多时间家里静得只剩下阳光游走的韵律，花影从这边到那边。

网上可以在线静静观赏到远方的樱花，无人的校园，没有喧哗的树下，樱花静美沉郁。赏花人隔屏相望，为罹难者和勇士祈祷。没有人，花开得一样粲然，花儿不懂愁滋味。商业街从空无一人到人流如织，大桥上车流不息，车站有了人来人往。有了人，这花才有看头。我坐在窗前，看今春的迎春开了，腊梅落了，樱花败了，海棠开了，却没有了出门赏花的冲动。许多花，是看落花的。正如窗前这一片梨花萧萧落幕，地面洁白胜雪，是无须出门观赏的，在屋里远远地瞥一眼，正好，不要太真切，不要太清晰，远远的正好。

梨花满地，不开门。

（载《青州文学》年第1期“散文随笔”）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