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竹作品多彩的村庄那些渐行渐远的乡风民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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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小时,村庄就是我们的游乐场,游乐项目丰富多彩。

村中央有一块很大的四四方方的空地,长满了大大小小的榆树,故名之曰“榆树园”。四邻的房屋后墙顺便做了榆树园的围墙。园子中央,有一个用木料搭建的两层楼高的广播台,底面积是正方形,越往上面积越小。村里要开会或是下什么通知,大队书记就拿着“广播头”(大喇叭),顺着左拐右拐的一层层阶梯爬到最高处去广播,第一句话必定是“各位父老乡亲们”。小孩子们常常聚集到榆树园玩,打瓦、跳坊、踢键子,胆子大的就爬广播台。

距离我家不远有一座极小的庙。庙前横着一条东西大街,与我家住的南北大街形成丁字形;庙后一眼井,井后一盘碾。打水、推碾,这地方不断人。村人们把这地方叫作“庙上”。村东北角有“观音堂”,常常有老太太给“观音老母”做上衣裳鞋子去上供。村西北角有“土地庙”,土地庙没有建筑物,只有一个大土堆,作用是死了人上那里“送浆水”,死者子女排着队哭着去哭着回,要送七趟浆水。“制门口”因有“制门”而得名,青石垒的制门两侧各有一个石狮子,孩子们爬上爬下,把狮子头摸弄得光悠悠。“郭子前”是因为早先这里有城郭,后来只剩了几截断墙供孩子们骑。“茶臼”是一个直径半米多的石臼子,古时北方人也舂米?不得而知。这些地方都是孩子们玩的好地方。

场院里一年三季(冬天除外)白天晚上都少不了孩子们。麦收时节,看人们闯麦秸,看驴子拉着碌碡打场,看老把式扬场。秋收时节,看人们扒棒槌,打蜀黍,打谷子,打豆子,打芝麻,看老把式上垛:围秫秸簸杖、盖草苫子。场院里的“扬场上垛”和地里的“扶耧撒种”,是技术活,不是谁都能干得了的,我祖父是这方面的高手。场院闲下来时,孩子们就在场院里跑跳。伸开两根胳膊,让身体飞快地转,转到头晕目眩,看到场院地面变了形,赶紧停住蹲下来,闭了眼,此项目谓之“磨悠倒”。晚上,孩子们骑在躺着的碌碡上,或坐在竖着的碌碡上,听乘凉的大人们讲故事。有时干脆仰躺在地上,看天空,唱着“天上星,嘣噔噔,拔了萝卜栽上葱。今年雨水大,冲了那胡芦架,亲家来要瓢,俺待给她啥?葫芦瓢里还有点面,擀个油饼掐瓣蒜(用蒜臼捣蒜)。辣得那亲家一头汗,从此不进你这门市欠(门槛)。”数星星,唱着“一个星,两个星,咕噜咕噜灌油瓶”。看月明(月亮),唱着“老母(月亮)奶奶,好吃韭菜,趴下打滚,拉不起来”。那时大人也常常抬头看天,看见西南方向远远的胡山顶上有了云彩,就说:“胡山戴了帽,大雨就来到。”现在很少有人抬头看天了,低头看手机。手机是一把双刃剑,有利有弊,弊处不啻鸦片。当年鸦片还只是富人的事,现在是全民皆玩,全民皆晒,全民皆聊。

洗衣裳,南有“许家河”,北有“北小河”,东有“观音河”。那时水质好,清澈见底,潺潺流水,汩汩滔滔。河里的石头是天然的搓板。洗好的衣裳晾在岸上的草丛上。小孩子跟了大人去,河里洗澡、摸鱼摸虾摸螃蟹,河岸逮蚂蚱、捉蝴蝶捉蜻蜓。发现“巴拉牛”(蜗牛),就唱:“巴拉巴拉牛啊,先出角后出头啊,出来给你姥娘磕个头啊。你姥娘没在家,给你妗子磕下仨。”捉到“虫信莲”(金龟子),用果档瓤和席篾插个丁字形的架子,把后脖子上插了席蔑的虫信莲插在架子上。如果有两只,一边一只,对称,更好。疼痛难忍的虫信莲展翅挣扎,带动架子飞转,谓之“推磨”。

下雨天,闺女媳妇们三五成群在门楼里搓麻线、纳鞋底。小孩子站在门楼里看屋檐滴水落到地上形成的“小铃铛”,看院子里的雨水经过阳沟(阴沟)淌到街上。雨后,鸡在院子里走,踩出“竹叶”;狗在街上溜达,踏出“梅花”;猫爱干净,天气不好不出门,蹲在屋里洗脸、打呼噜。寒冬,从屋檐上够下一根冻冻凌,天然冰棍。漱拉着吃,或是干脆嘎吱嘎吱啃着吃,像吃胡萝卜。从矮墙上捧起一把雪往嘴里塞,如同吃炒面。

每隔一两年,那个额头上有个鹌鹑蛋大小的瘤子的外地中年男人就率领他的两个儿子来我们村打锡壶。他们在村中心庙前头的空地上安下摊场,周围立刻就围了一圈人,小孩居多。“锡壶”是用来烧水的壶,一般来源于娘家的陪嫁。娘家家境不好的份量轻,娘家家境好的份量重,祖母打发我的锡壶特别重,几乎是一般锡壶的两倍。锡壶漏了,或是表面凹凸不平了,就要“打”。锡做的小提系酒壶和粟子酒壶也一样。看“打锡壶”真是一种艺术享受!拉着小风箱,小铁皮炉冒着红火焰。把旧锡壶剪成若干块,放到炉子上的铁锅里,渐渐地,锅中物就化成了液体。把液体倒进各种模子里,各种部件就做出来——壶底、壶帮、壶嘴、壶盖、壶哨、壶系。把各个部件组接起来,用锡焊牢,一把新锡壶就打好了。

看“锔破”也很有趣!听到街上喊:“锔破——锔破——”妇女们就拿了裂了缝的铁锅、砂锅、陶瓷盆出来,小孩子跟在后面。锔破的一前一后拉动小巧的原始钻杆,钻杆下面的钻头就在裂缝两边钻出眼来。在相对的两个钻眼上安上铁扒子,轻轻敲打几下,在钻眼处抹点白色腻子。

“来——打磨!!来——打磨!!”声音浑厚高亢,这是张李庄那个身体极其健壮的打磨老汉来了。他背着铁锤和钻头,打水磨、打旱磨。“打磨”也叫“鏒磨”,把磨平了的沟沟槽槽鏒一鏒,剔一剔,使沟槽深一些,推煎饼、磨粮食就快了。

邻村那个赵姓男子,四外八庄的驴子都由他订驴掌。他用刀的丁字形长把抵住胸膛,左手握了驴蹄,右手拿刀一片一片地切,偶尔驴蹄被切出血来。切到合适的分寸,把新铁掌安上,周围用小钉子砸住。

不乏乞丐的年月,我们村有两个常客乞丐,职业乞讨者。一个是荫柳庄的赵收子,他大约三十岁左右,中等个子,长方脸,蓬头垢面。他挎着破篮子拖着巴棍走进人家门口,从来不称呼什么,只是倚了门框大喊:“没法活涟——没法活涟——”他得到一角煎饼或一小块窝头,放进篮子里,或是当场吃掉。走在街上,见了人,他也是大喊”没法活涟“。他有特技,舌头能够到鼻尖。小孩子们爱逗引他,勒令他:”够鼻尖!够鼻尖!“他就伸出舌头够鼻尖。另一个是高庄的一位女士,四十岁左右,高个子,大脸盘,模样不错,身体健壮。她有一头披肩发,头发不乱。不知道高庄是她娘家还是婆家,也不知道她姓什么,人们叫她“麦达”,很像外国女士的名字,是小名还是大名,我们也不知道。她要饭也不常规地喊“大娘啊,给俺点啥吃吧”,只是站在人家门口,等待施舍。

小时我最爱看抽帖和算卦。听见街上有敲打小木板的声音,是抽帖的老先生来了。他提着个小笼子,里面一只黄家雀。他从布包里拿出一摞写了字的帖,像洗扑克牌那样洗一洗,黄家雀一张一张地啄,啄够六张。他一张一张地给人念、讲。如果当事者没时间抽帖,家人可以代他们抽。代男的抽用左手,代女的抽用右手。那时算卦的都是盲人,我们邻村范庄有个刘姓男子,夫妻都算卦。拿一根竹竿探路,进村后用小木槌敲打一片铜制的小咣咣。对于算卦的,当面礼貌地称“先生”,背后叫“瞎子”。俗话说:“正月的瞎子快起驴。”一是说正月是算卦的旺季,算卦先生忙,买卖好;二是说因为买卖好,每一卦算的时间就短,就不太认真。谁家算卦,就拿着竹竿的另一头把先生请进门。我三老奶奶爱和先生开玩笑,每次她总是说:“去把那个‘瞎驴‘牵进来!”小孩子们就争相去“牵”,先生就扬了竹竿作打人状,说:“你这个老娘娘!你还没死啊?”算卦伊始,先生问年龄生日,据此就算出属相。主人再说算卦的主题:婚姻、疾病、头项(工作)……先生弹着三弦,时而唱曲,时而念白。“算到这里是一卦,有什么不明白的,可再问一声——”三弦戛然而止。我们小孩子最怕听到这句唱词,因为这句最悠扬最动听的唱词是结束语。尽管主人还要问些意犹未尽的问题,但先生的解答已经不用曲子唱,而是用白话说,小孩子们感到没意思。抽帖和算卦有时挺灵的。我祖母常常给我这娇闺女算卦。一次,算卦先生说我聪明伶俐,将来吃一辈子轻快饭。一次,算卦先生说我在外边挺高兴,一进家门就烦气。中年我算过一次卦,算卦先生说我的家庭成员中有人不大识字,光认识自己的名字。这几条算得都很准。有时也不准,比如找对象,谁不算算卦?大几岁宜良,小几岁宜良,属啥的宜良,属啥的不宜良,哪个方向的宜良,哪个方向的不宜良……可真正幸福的婚姻有多少呢?

年除夕“请老子“是件大事,到村外请”先人”回家过年。八仙桌上摆着供品,两个烛台上的蜡烛滴着欢喜的泪。然后是“送老子”,用水瓢端着清水,清水里放点小米,送到村外。改革开放以后,“请老子”也改革了,直接提着供品到墓田上坟,省却了“送老子”这一环。我们小时除夕不兴“守岁”,那时也没有电视可看,吃完晚饭,大人们还要忙活忙活,小孩们就早早睡觉,因为大年初一要早起。最早的刚过了夜里十二点就起来,最晚的也在四更天必须起床。大人们要包水饺,要在院子里安放供桌,供养天爷爷以及这神那神,祖母口中念念有词的是“家宅六神、四座宅神、门神护爷……”。孩子们则放爆仗。我们女孩子不敢放爆仗,就放冒着火星的“滴滴筋”,有句俗语叫“门后头放滴滴筋,等不到天明”。年五更我们小孩子还要被大人“叫叫”。我们站在堂屋的门后头,祖母问:“妮子!你在干啥?”我们回答:“俺在长。”祖母问:“长得多高低了?”我们回答:“长得和大树似的了!”或是“长得和天似的了!”大年初一早上要早早开大门,开晚了就被人笑话“惰懒”。若是拜年的“咚咚咚”地敲门,那就太狼狈了。拜年的有时天刚蒙蒙亮就驾到。我们孙家家族大,拜年者往往是鱼贯而入,蜂拥而至。我们小孩子有时跟着大人的队伍,有时单独出行。不管到谁家,炕上或桌子上总有个大瓢子,里面是山楂、软枣、柿子饼或炒花生。女主人给每个小孩子抓一把。偶尔也能得到一两个核桃,很珍贵,拿回家小心地砸开,吃了核桃仁,把两个核桃皮各烙上一个洞,用线绳子拴起来,做副小眼镜戴上,很高兴。“压岁钱”我们那里叫“带岁钱”,三毛两毛而已。拜完年,女孩子就凑在一起跳坊、踢毽子,收藏了一年的漂亮的公鸡毛,等到过年前一天才舍得拿出来扎毽子。男孩子们则掺蛋、打弹弓、打瓦、打“懒老婆”。

正月十五前,各村都演戏,那时演的是吕剧:《王定保借当》、《王汉喜借年》、《井台会》、《小姑贤》……我最爱看《小姑贤》。恶婆婆“天不怕”的首段唱词是:“有老身我坐上房心乱如麻,思想起我那老头子,珠泪嗒洒。过门来生下了一男一女,想不到我那老头子命染黄沙啊……”村人们把“有老身”三个字理解成人名“牛老神”(我们那里方言“牛”读作“you”),常常评论说某某人演“牛老神”演得好。我本家的启凤姑拌演“牛老神”的儿媳妇李荣花。启凤姑人漂亮,扮相好,动作好,嗓音好,她唱得悲悲切切,催人泪下。中年以后我常常小声哼唱甚至放声大唱李荣花的唱段:“李氏女在偏房泪如雨洒,思想起俺娘家二老爹妈。几多的好人家不给俺择配,把小女送至在阎王之家。每日里无过错将俺打骂,赶何时受尽这婆母家法。在偏房一阵阵心如刀绞……”我唱得悲悲切切,泪如雨下。

放电影,一年或几年才有一回,露天,晚上。一个村放,邻村都去看。一次在我家的园子里放电影,放的什么片子记不得了,只记得距离我家园子二十多米的我家宅子的墙头上也坐满了人。第二天,爷爷发现墙头被攀爬堵悠得面目全非,心疼了好几天。放映《白毛女》时,为了逃票,有人从人家“峪岭道”里偷偷进入场地。那时一个电影票二分钱。再后来就在麦场里放,免费看。放过《夺印》、《南征北战》等。

老风俗,到了一定年龄的老人就做“老衣裳(寿衣)”、打“寿坟”、打“寿活路(棺材)”。四老爷爷的“寿活路”打好后,奶奶领着我去“翻材”,翻了材的小孩长命。“寿活路”搁在两条凳子上,木匠二爷爷把我从“寿活路”底下递过去,木匠六爷爷从那边接过我来,再从“寿活路”上面把我递给木匠二爷爷,如此三遍。

没啥吃的年月,一次看发丧(出殡),看到几个小孩从主人家各拿着一摞煎饼高兴地走出来,心想看发丧还发煎饼?期待着自己也能领到一份。后来才知道,这几个小孩的父亲是抬“活路”(棺材)的,煎饼是劳动力的报酬。那时谁家死了人,有的小男孩就去申请一个小工作——扛席子。出殡时要在路上停下来“打路祭”,隆重的要打三次“路祭”。席子铺在祭桌前,孝子分列在席子两边跪着,客人在席子中间祭拜。扛席子的工作能挣两毛钱。

闺女出嫁,三日回门,当天要返回婆家。六天后娘家去接回来“住日子”,住六天后再送回婆家,如此要三个回合。那时农村运东西用的是木制的独轮车,搬送闺女要用专门的木制独轮车,比一般的车子轮廓大,谓之“大车子”,后面一个人推,前面一个人拉,还要有个小孩“押车子”。我给二奶奶家的三姑押过车子。到了许家庄三姑家,二爷爷他们在新房外间喝酒。三姑的婆婆早逝,公公在外地。她年迈的老婆婆把我领进新房里间,让我坐在炕沿上,给我一个馍馍,一页五香豆腐干。那时的五香豆腐干比现在的好吃多了。文革期间,我八奶奶家的四姑结婚,我和五奶奶家的小姑当送客,坐的是当时很时髦的拖拉机。婚礼上,新郎递给新娘一枚毛主席像章,新娘羞涩地扭着身子没好意思接。新郎回头递给我们两个女送客每人一枚,我们高兴地接过来。女送客的宴席在新房的外间,最诱人的是桌子中间那一大盘黄瓜炒肉,黄瓜嫩绿,肉丝很多,叫人垂涎。

年10月于静虚庵

文竹,原名孙奉玲,女,淄川人。中学从教三十余载,学文教文作文化文,俨然“文痴”。其书斋始名“苦竹斋”,后名“静虚庵”,自号“静虚庵主人”。退休十余年,犹笔耕不辍,坚持以诗意情怀来对抗琐碎庸俗的现实生活。其文笔清新自然,情感真挚细腻,意境雅致悠远,体现了她世界、对生命的思考,以及对真、善、美的向往与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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