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如梦、如歌

年，读完小学四年级，我带着对农村生活的眷恋，侧坐在父亲自行车的前梁上，沿着山焦铁路自备线路肩的蜿蜒小径来到广胜寺。单身楼狭窄的公寓里，两只高低不一的单身床并在一起，矮床的腿脚垫着砖头。我第一次睡在这与炕不一样的床上，心中满是不安和兴奋。广胜寺夜晚的天空，星星眨着眼睛，一样不安和兴奋。

扑面而来的好奇，莫过于用水。只要水龙头一拧，清凉的霍泉水喷涌而出。倘若在赵城农村要去较远的水井挑水，从小养成节俭用水的习惯一时难以改变，洗脸的水刚没盆底，一头再垫起来。洗拖布不舍得用新鲜水，对厕所浪费用水更是格外费解。尽管下寺泉水汩汩，始终难忘挑水的艰辛。

第二年，我们全家离开单身楼，搬入厂里分配的8#楼3单元居住。我像一只快乐的小鹿，上下楼梯从来就是蹦着跳着。回到家便是翻箱倒柜，幻想偶尔可以收获母亲深藏起却又遗忘的吃食，那种意外的幸福不亚于受到老师突然的表扬。终于一天翻出一张“临时住房证”，“临时”两字便意味着不久长，说不定有哪天就无权居住了，我小小的心灵一惊一颤，心中惴惴不安。我趴在窗前，看到西北角6#家属楼从挖地基起，一天天长高，塔吊上清晰地写着“百年大计，质量第一”。我看楼房长高，母亲看着我长大。在作文课上，我写道“他们带走的是荒凉，留下的是繁华”，父亲当面表扬了我。

一天，学校号召我们整队集合，准备去参加重大庆典。离家时，父亲脸上的喜色，和检查我作业时的神情有天壤之别。他笑了笑，和蔼地拍了拍我的后脑勺，我有点受宠若惊。锣鼓喧天，大人们的脸上，都是和我父亲一样的笑容。那个庆典，正是山焦竣工的仪式。

白是我的同班同学，住在我家相邻的5#楼。他家的茶几上，有部灰色的电话机，一块由钩针编织图案的布盖在上面。他父亲接电话时那种轻声细语的神态颇让我羡慕。我问父亲为啥咱家没有，他脸上的尴尬让我察觉到了。于是不再问，遇到父亲的轻抚，我也再没什么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勇气。直到读完高中，我家有了部红色电话，母亲一样盖了块手帕大小的布在上面。离家去天津读书，我在电报电信大楼人工呼叫我家分机号“”时，我和母亲在电话两头，竟无语凝噎。遥望山沟的亲情，给了我成长的温暖和支撑。从那时起，我不觉得大城市比广胜寺要好多少！

毕业后，我回到那个曾经见证我梦想的8#楼，与出发时比，绵密的胡须承载着青春，挤出唇边的肌肤，见证外面精彩的世界。父亲兢兢业业地工作着，天天上下班的路上，自行车流潮来潮去，蔚为壮观。我穿上厂服，第一次拥有了自己的专属坐驾——自行车，内心的激动，总是挺胸走在广胜寺的阳光里。拿到在山焦的第一份工资，我飞快地骑行回家，分文不少地郑重地交给母亲。我们眼神相遇，她眼里闪着幸福的泪光，我的眼也顿时热了。“是个该娶媳妇的人了”母亲的心潮拍岸，久久看着我。

刚参加工作的兴奋还没有散尽，心又在憧憬着步入婚姻殿堂的喜悦。我结婚了，开启安居乐业的新征程，这世界在我眼中无限美好，略感遗憾的是父母头上多了灰白的颜色。父亲在化肥大检修现场，不知疲倦地工作。除了工作，似乎别无兴趣，说起设备材质，焊接工艺，说起改造，脸上的皱纹立即全部舒展开来。我学他的样子，努力地学习工作，觉得有使不完的劲。年，山焦股票上市了，我们对这一新鲜事物充满了自豪。那时常常穿上山焦厂服去临汾，总会赢来赞叹和羡慕的目光。在90万吨项目开工的仪式中，在废寝忘食的招标谈判中、在夜以继日的调试中，在发电并网的喜报中，在竣工的掌声中，我们见证和感受着一个个历史性蜕变带来的喜悦。

转眼到了退休的年龄。父亲把一本自己手抄的工艺流程亲自交给我，“山西焦化厂”字样的信纸上面字迹工整，红蓝铅笔重点标记。我感到沉甸甸的。他凝重的神情审视一份份资料，装进编织袋，我小心地背进了8#楼3单元的家，堆在屋角。父亲看了片刻，捋捋花白的头发，转身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里漂着的云朵，云朵下耸立的飞虹塔。我尽量不去直视父亲的白发，以减少我内心的忧伤。

老厂关停了。只有尿塔承载着几代山焦人撒满青春和汗水的记忆，孤独地诉说着。上下班的自行车流已成为记忆中的风景，过去的人和事一直让人们津津乐道。

每次回赵城，我总是故意把车速放慢。父亲倚着车窗，车子从住了近四十载的小区驶出，绕过热闹的广场，顺着过去天天骑行的路线，熟悉的南门安静地诉说“团结拼搏，求实进取”，沿通向二厂的管廊一路向明姜。路旁的法国梧桐如列队的仪仗，错落有致的厂区从视线中安静地滑过。满载焦炭的大列欢快地驶向赵城，煤仓顶部的“山西焦化”格外醒目。父亲深邃的目光投向远方，开心地笑了。

end

作者简介：李峥嵘，笔名文竹，年出生于洪洞赵城，现就职于山西焦化集团。我的童年在赵城农村度过，那里给了我许多生命的养分。我在国企从事生产管理工作，那里养成我严谨细致的工作作风。我始终怀揣文学的梦想，用文字记录生命的本真，雨润自己，也愉悦读到这些文字的人。

本刊编辑：飞天